“马厂炮台的修建和《辛丑条约》签订有关”“东营区炮台9座,西营区炮台5座,屯兵25营,2万余人”……一直以来,外界对青县马厂炮台的认识有着种种误区。青县打捞地域文化志愿者团队经过多年研究,为马厂炮台、马厂兵营还原了真相、丰富了肌理,确定炮台因“天津教案”修建,屯兵1.2万人,让这段历史变得更加清晰、更有力量。
青县,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沉淀数百年的城市记忆,流淌在青县人的血脉中。盘古文化、运河故事,犹如一座座珍贵的文化宝库,吸引着后人不断地去探索、寻觅。就这样,一支热爱文化的团队——青县政协“守望麦田 记住乡愁”打捞梳理地域文化资源志愿者小分队(以下称青县打捞地域文化志愿者团队)诞生。他们行走乡间,搜集老物件、记录老故事、打捞各类文史资料。
在他们的不断追寻下,一段段鲜活生动的故事,拂去历史的尘埃,清晰了面容。马厂炮台,便是其中之一。
“关于马厂炮台,一直有着这样那样的误读,包括‘马厂炮台的修建和《辛丑条约》签订有关’‘东营区炮台9座,西营区炮台5座,屯兵25营,2万余人’等建造原因、布防及人数,甚至连志书以及一些重要的史料里都记载有误。”团队志愿者孔繁廷一席话,让这座百年历史遗迹再次受到外界的关注。
兵营建造并非因《辛丑条约》签订
冬日的运河,萧瑟中带着几分苍凉。沿河一路向北,就来到了运河青县段最北端的马厂炮台。
蔚蓝的天空下,炮台斑驳古朴,满面沧桑。这里,是青县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大运河畔重要的军事遗存。历史上,太多的人物、事件、战争在这里交织,见证了近代以来的百年风云。
如今,炮台壁垒斑驳,但依然难掩曾经的恢宏气势。抚摸着它的身躯,仿佛听到当年金戈铁马的厮杀声,回到了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
为什么是这里?
从小就对历史感兴趣的孔繁廷,曾无数次地发问。几年前,他来到了青县政协文史委工作。那时,只要有外地来的考察团都会到马厂炮台参观。久而久之,他对于马厂兵营、炮台的历史有了一定的了解。每当有人说起马厂炮台的修建和《辛丑条约》签订有关,他都会产生疑惑:马厂兵营建于1871年,《辛丑条约》签订于1901年,前后相差30年历史,怎会有关联?
他将自己的疑问述说给青县文史爱好者潘洪斌,从此二人踏上了一段旅程——寻访历史深处的马厂兵营。
1870年,李鸿章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他以“青邑地近畿辅,拱卫攸关”为由,奏请同治皇帝在马厂设防,获准。同治十年(1871年)二月,李鸿章将自己的淮军部将周盛传调驻马厂,人称“盛字军”。周盛传部进驻马厂后,便开始建兵营、造炮台……
兵营规模有多大?光绪元年(1875年)编纂的《青县志》给出了答案:
“今惟于同治十年二月初,蒙督宪李伯相(李鸿章)以青邑地近畿辅,拱卫攸关,奏调淮军盛字马步二十三营、仁字步队两营,共员弁勇夫二万一千余人,由山东济宁州移驻青县马厂。”
“2.1万名驻军来到青县,没有重大的历史事件,清廷不会如此兴师动众的。”潘洪斌分析道。
翻看19世纪末中国历史年表,他和孔繁廷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天津教案上。
同治八年(1869年),法国传教士谢福音在天津三岔河口地区建造了望海楼教堂,教堂建成以后,天津卫儿童迷拐案时有发生,有人在河东盐坨义地发现了多具儿童尸体。天津知县经过侦查,缉拿到了人犯,其供词牵扯到了望海楼教堂。
天津知县刘杰同人犯到望海楼教堂对质,引发大批群众围观。法国驻津领事丰大业闻讯到通商衙门,威逼通商大臣崇厚出兵镇压群众,崇厚不允,丰大业遂向崇厚连开数枪未中。群众听闻后,纷纷涌向通商衙门,引发了“火烧望海楼”这场大规模的中国民众自发的反抗帝国主义压迫的斗争。群情激愤下,当场打死了丰大业及其秘书,后又打死了谢福音和修女、教士20人以及30多名中国信徒,并且焚毁了望海楼天主堂、法国领事馆和当地英美传教士开办的6处讲书堂,还有洋行、仁慈堂。这就是震惊中外的“天津教案”。
天津教案发生后,法、英、美等7国以法国为首向总理衙门“抗议”,并调集军舰至大沽口进行威胁。同治皇帝对于外国的武力胁迫心有余悸,给李鸿章下密谕,命令淮军驰援畿辅:“此事该使任意要挟,且以兵船恫吓,势将决裂……克日启程,驰赴近畿一带驻扎,届时察看情形,候旨调派……”
这道密旨,在李鸿章《遵旨带军赴直折》里有所披露。
仅仅是书中的记载,仍让人存疑。潘洪斌和孔繁廷又到访天津小站,那里完善的资料让二人的猜测得到了印证——马厂炮台修建的背景,并不是《辛丑条约》的签订,而是天津教案。
同时,在同治九年(1870年)十二月初一日李鸿章《筹议天津设备事宜折》中得到了明确证据:“铭军西去,畿辅空虚,请将淮军调驻海口,并令沿江沿海暂缓撤防、严行戒备……伏查津案(指天津教案)虽经议结,武备必须讲求,此中国百年之计,非一朝一夕所能为功也。”
“影响力越大,越需要我们去更正”
当时,李鸿章奉谕立即从陕西启程,同时命刘盛藻、郭松林、周盛传等部分驻直隶、山西与山东交界处,准备随时进援直隶。
就这样,周盛传所率盛、仁等军,包括23个营、1.2万人的队伍最终进驻马厂,开始动工兴建兵营,两年后竣工。
那么,兵营选址马厂的原因是什么呢?
李鸿章同治九年(1870年)十二月的《筹议天津设备事宜折》记载:“……曾该提督(周盛传)单骑来津,遍察大沽、北塘海口及津通各处形势,据称……海口炮台但求土木兴筑均宜,不在兵数过多,而后路数百里间必须重兵坚垒、巨炮相望,节节布置联络,乃可自立不败之地而争胜于人……该军只宜移扎静海、沧州之间,整肃操防,以应而作声势,勿通扎海口,徒使彼族惊疑……”的记述。而周盛传同治十年(1871年)二月的《移扎马厂禀》中也有记载:“连日遍阅静海所属地势,均不合宜,惟青县、静海两界之马厂地方,熟田不多,宽坦,可以多扎营垒……计此处距津一百三十余里,既可遥作声势,有事亦可为畿辅后路声援……”
“海防驻军过多会引起外国惊疑,而马厂位于沧州与静海之间,距离天津五六十公里,可以在关键时候驰援京津。这里土地宽阔,适宜驻军。”孔繁廷说。
在梳理马厂兵营建造历史的过程中,潘洪斌和孔繁廷对这里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和认识。
在他们看来,周盛传不仅是兵营驻军总统、马厂兵营的设计师,还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别的不说,单是兵营的布局足以说明。
“当时的兵营在运河两岸分设两个营区,以东为主、西为辅,隔河相望。运河上常设军事渡船,两个营区均有土围墙。围墙上有巡城马道,城角设有岗楼,日夜守望。”孔繁廷说。
值得注意的是,潘洪斌和孔繁廷发现,无论是李鸿章的奏折、周盛传的自撰年谱,还是《淮军志》《淮军史》,都对当时驻扎人数有详细的记载:“周盛传所部盛、仁各军一万二千人,尚称劲旅……”“……有周盛传的盛军,唐仁廉的仁字营马队,共一万二千人……”的记载。这说明,当时盛字军和仁军的总人数为1.2万,而并非光绪《青县志》中所说的2.1万。
“这是一个严重的事实性错误。因为光绪元年(1875年),修志者编修县志时,盛军主力已经到了小站。而且当时编纂县志的地方官员很难见到李鸿章、周盛传等人的奏折和禀帖,信息获取受到局限。所以,我们猜测,修志者并不详细地了解兵营的情况。”潘洪斌说,后来的很多资料都引用于此,为了防止以讹传讹,他们有责任去更正事实。
以史为据 大胆地猜测设想
当地人都知道,马厂兵营建立初期,共有14座炮台,以运河为界,运河东岸是9座炮台,运河西岸是5座炮台,现在唯一保留下来的就只有中央炮台。
然而,通过走访人和镇乡贤刘子江老先生,得知马厂共有16座炮台,多出来的两座是中央炮台和月牙炮台,现存的中央炮台并不在14座之内。
但在后世引以为据的《青县志》中为何只记载了14座炮台?
潘洪斌和孔繁廷翻阅了大量的史料后推测,中央炮台和已经消失的月牙炮台的修建晚于城墙上的那14座炮台。
“同治十二年(1873年)马厂兵营建成后,天津的海防问题便提上了日程。又是周盛传率人勘查,于3月率兵重筑新城城垣和炮台。青县马厂的中央炮台与其非常相像,可能就是在修筑完新城炮台后,回来又建的中央炮台。”孔繁廷说。依据于此,他们还提出,马厂兵营不仅可以保卫京津,也是海防要地,与天津海口的炮台遥相呼应。
马厂炮台作为军事重地,历经多次战争,见证了历史的沧桑巨变。与其一样在岁月深处久久回响的,还有建造者周盛传、周盛波兄弟的智慧与才能。他们不仅在这里创建马厂兵营,使这里成为中国军队现代化的策源地,而且兴水利、改土壤、开挖马厂减河,使沿河碱地变良田,新增垦田以百万计,造福一方。为青县马厂留下了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
驻兵屯田、编练新军、马厂誓师、直奉战争、北伐战争、抗日阻击战……百余年的轰轰烈烈变为如今的恬淡安详,而这,已经成为马厂炮台独有的气质和高度。
对于潘洪斌和孔繁廷来说,马厂炮台则更像是一座文化宝库,里面珍藏着无数宝贵的“文物”,每一件都是青县历史的见证。越来越多的文史爱好者参与进来,丰富着青县的历史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