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7日
第06版:06

翠柳叶绿

张 莹

张莹,沧县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半旧时光》等散文集4部。

天蒙蒙亮,姥爷起床,叠好被褥,背了柳条筐,悄悄出门。

他一路走着,一路看路边的树,还有鸟儿。静静的晨,听得见鸟儿翅膀震动的声音。

姥爷仰起脸,似乎找那啼叫的鸟儿,又似乎,看那叶子绿了几许。姥爷对着它们笑,是从哪儿溜出来的呀?春光如此招人爱。姥爷拿出烟袋,舀一勺烟丝放到烟锅,按一按,擦一根火柴,点上,吸一口,继续走。

一袋烟的工夫,姥爷到了运河沿,放下筐,慢慢踱着。

河沿的土软软的,有淡淡的绿冒出来,姥爷低头看看,伸手拨着什么,偶然,拾起一根干树枝。那是去年,或者前年的枝条,被遗忘在河沿,干干的。

柳树明显地柔软了起来,有柳梢调皮地拂过姥爷发亮的头。

姥爷的头,光光的,有人开他玩笑,他总是嘿嘿一笑,用手围着头抹一圈,好像长满乌发般满足开心。

太阳升起来了,一树一树的春光。姥爷的筐里,装了半筐干树枝。

回家吃饭的时候,姥爷说,河里水挺好的,今年墒情不错,好种地哩!

我的兴趣不在于此,只盼着姥爷带我去河边“捡虾”。

姥爷喜欢捕鱼,空闲的时候,约了伙伴,拿了捕鱼的家伙出发。我是被姥爷放在河边柳树下、严令不许动的那一个,只能远远看着姥爷,等渔网上岸。

很快,撒出的一网就拉了上来,有不好对付的大鱼,被姥爷投进了桶里,剩下一些弱小的,抖落岸边。

这时,我就可以上阵了,拿着茶缸,一点点地去找那些小小的虾,每捡到一个,就仿佛是看见了一朵销魂的花,那叫一个美呢。

等姥爷收网,我也几乎捡满了缸,回家舅妈放在锅里蒸。开锅的刹那,香,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直忍不住叫。姥爷笑眯眯看着,不说话。多少年以后,我一直没有吃过那么好的蒸虾。

可是,这样惬意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我要回运河对岸的奶奶家上学。

姥爷拉着我的手,送到村外,告诉我,不要嘟着嘴,这样的姑娘不好看。等放寒假了,姥爷接你来。

我不情愿地坐上自行车的小座椅,和妈妈回家。

学校里老师说“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可这明明是秋天啊,柳树的叶子黄了。我想,姥爷肯定知道细叶是谁裁出的,因为他能天天去见柳树。

终于等来了寒假,我迫不及待地整理好书包,出发姥爷家。

妈妈的自行车在路上转啊转。从中午一直转到了太阳落山,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仿佛伸手就能捞起一捧红灿灿。夕阳中那个人染满红霜的人,背着筐,慢慢悠悠,走走停停。

姥爷,姥爷……我使劲叫着。

他扭头,疾步走来。我挣脱妈妈的自行车,奔到他怀里。他一把抱起我,笑得合不拢嘴,一连串地问:累不累啊?这次考多少分?终于等到我的小丫头了……

我大声地汇报成绩,姥爷点头说,好,好。

冬天说冷,也冷得异常。运河的水结了冰,我和小伙伴们偷偷跑到运河上溜冰。你追我赶,哪里顾得上回家的时间。

天色渐暗,忽然,就听见一声声急促的呼唤,我一怔,那是我的名字。

心,扑通通狂跳起来,这揍要挨上了。小伙伴见势不妙,赶紧跑开了。

谁让你来的?

姥爷声音严厉,瞪大了眼睛,光亮的头,也泛起了红。我吓坏了,说不出话,哇地一声哭起来。

片刻,姥爷放缓了一下说:这要是掉下去,怎么办?不许再偷着来了,告诉大人再来,记住了吗?

我支支吾吾着,点头。姥爷疼惜地叹口气,蹲下身子,为我擦去泪水,敞开棉衣,揽我入怀。缩在姥爷棉袄里,又暖和又踏实。姥爷抱着我,没有回家,而是去找了和我玩的小伙伴,先把他们一一送回去。

我和姥爷到家时,屋里已经热气腾腾了,热乎乎的粥正等着我们。饭后,依在暖暖的炕头,听姥爷讲穆桂英挂帅的故事……

柳叶落满河岸,风寂寂的,鸟也寂寂的,我想找那个背筐在岸边等我回家的人。

然而,我却再也找不到了,只有运河依然,柳枝轻轻。

冬末春初的清晨,没有任何征兆地,他走了。留给我的是一封夹在《红楼梦》书里没写完的信,还有将发未发的柳芽。

信上写着:丫头,好好学习啊,等暑假带你去河边捡虾,姥爷想你了……

2024-05-17 张 莹 1 1 沧州日报 content_128042.html 1 翠柳叶绿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