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平
韶山小学坐落在运河边上，由于地理位置限制，操场比较小，有些体育项目装不下。每天清晨，来运和同学们一起去河堤上晨跑。
那一年，来运上一年级。
清晨的阳光是绚烂的，白杨树的影子洒在河堤上斑驳陆离的特别好看。来运和同学们一起，迎着阳光奔跑，脖子上的红领巾飘扬起来，仿佛一片挥舞的旗帜。
晨跑过后，集合起队伍，刚分配来的班主任老师站在前面，又一次重申：不准私自下水游泳，更不能去运河里游泳！
同样的话，来运他们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耳朵都磨出茧子了。老师还是不厌其烦地讲，他们却只当是耳旁风。
其实这也不能只怪来运他们。早在6岁那年，父亲就把他带到河边。河里泊着一条小木船，有一块艞板伸到岸上。父亲先是跳上船，然后拍着手说：来运，来，到爸爸这儿来……
来运的一只脚刚迈上艞板就开始摇晃，下面河水泛起涟漪，吓得他马上退缩了回来。
父亲见他怯生生的眼神，便鼓励道：来运，不要怕，有爸爸在，勇敢一点……
来运最终心惊胆战走过艞板，一头扎进父亲的怀抱。父亲看着他吓得发白的小脸蛋儿，语气深沉地说道：怎么可以这么胆小，你得要学游泳了！
南川楼当年还是运河边上一个村庄，村庄里有一个池塘。自从父亲说过那句话之后，来运就赤条条地出现在了池塘里。池塘里水很浅，正好是他们这个年龄练习游泳的好地方。大人们在池塘周边站着，任由他们这些孩子在水里瞎扑腾。
两个夏天过去了，来运虽然还没有去过运河里游泳，也没有到过深水区，但是已经掌握了游泳的基本技巧。那个小池塘已经搁不下他的好奇心了。
在运河大堤上奔跑，每天见到湍急流过的运河水，总有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不过心里也清楚，去畅游运河还不够资格，只能当成是一个梦想。
运河边上的孩子学游泳与黄骅海边的孩子不同，与白洋淀里的孩子也不同。如若问那里的孩子：你们何时学会的游泳？他们会回答你：不知道。或者说：忘掉了。因为他们一生下来不是在水里就是在船上玩耍，游泳对于他们来说如同牙牙学语一样简单。
运河边的孩子就不一样，要循序渐进，由浅到深一步步来。运河里是活水，在弯道的地方还会形成漩涡，赶上丰水期一个会游泳的成年人都很难应付。
南川楼村西北面是五七大队，五七大队里也有一个池塘，那里的水位比这边要深一些，来运他们这样的半大小子下去之后刚好能露出脑袋来。在那里面游泳要惬意许多。他们每天都要找出各种理由，瞒着家里和学校，偷偷地去上一两回。
学校对于学生私自下水游泳把控极严。一到夏季都会严阵以待，不定时地对学生进行检查。检查方法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在胳膊或小腿上盖戳，到了学校之后老师查看那个戳还在不在，如果不在了，就要受到处罚。至于戳的颜色，根据老师的墨水瓶而定，有时候是红色，有时候是蓝色。
另一种方法是划道儿，也是在胳膊或小腿上。老师抓住你的手，然后指甲用力一划，如果出现一条白色划痕，那么恭喜你，中奖了。到墙根底下去面壁思过吧！
父母对于游泳的态度也是各不一样。来运的父亲自然是他坚实的后盾。因为父亲本身就是游泳健将。在运河丰水期他可以一个猛子扎到河对岸去。除此之外，父亲跳水的技艺也很高，那时候解放桥还是一座木桥，他站在桥栏杆上纵身往下一跃，如同是一道褐色的闪电，引发出围观者的惊呼。
母亲对于游泳开始是持中立态度，既不反对，也不支持。但是突然有一天改变了态度，不仅极力反对来运学游泳，而且为此事还和父亲打得不可开交。
母亲在电镀厂工作。记得在一个星期天，母亲翻箱倒柜，把自己的新衣服找出来，来运的新衣服也找出来。换好之后拉着他就出了家门。
母亲带着来运到了红卫照相馆，在照相馆门口儿早有一个打扮精致的阿姨等在了那里。阿姨身边也有一个男孩子，和来运同年生人。
来运后来知道，阿姨是母亲电镀厂的同事，也是最要好的闺蜜。她们约好星期天到红卫照相馆拍照片。
那天，母亲和阿姨拍了合影。来运和那个男孩子也拍了合影。
来运和那个男孩子不在一个学校，照片拍过也就散了，再也没有见过面。
忽然有一天，母亲回到家里把那天拍的照片翻找出来，当着来运的面，把他和那个男孩子的合影给撕掉了。
来运不解，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母亲告诉他，那个男孩子出事了，就在前天偷着去运河里游泳，再也没有上来。等过了一天一夜打捞上来，人都泡发了……
从那以后，母亲一听到来运去游泳顿时变得疯狂。父亲却不以为然，说：运河边上的大男人不会游泳，那还算个什么男人嘛。
母亲却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再去游泳就把腿打断养你一辈子！
但是不管发生什么，游泳已经成了来运生命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种与水搏击的乐趣是不可替代的。
一场大雨刚过，池塘里的水都溢了出来。来运下去游了一会儿想停下来，但是发现水位已经上涨。自己的脚够不着底，脑袋也淹没在水里。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能够淹没自己的深水区。
开始有些惊慌，好像是死亡突然来临，脑子里出现了那个合影的男孩子。可是求生的本能让他马上镇定下来，憋住气，朝岸的方向游过去，等到身体触到泥土的时候他抬起头来，已经是岸边……
那一年，来运是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到了三年级的夏天，来运已经可以在运河里畅游自如了，甚至还可以在解放桥的栏杆上笔直地跳下去。也许到了来年，可以像父亲那样，在栏杆上跃起，一个漂亮的旋转之后扎进滔滔的河水之中。
其实，不只来运，他们班级里男生没有不会游泳的，有的和来运一样，三年级的时候可以下运河游泳了，就是那些资质差一些、身体弱的同学，小学毕业之前也可以在运河里畅游自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