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26日
第6R版:

芦花

朱林路

春末了,叶片与枝条脱离拥抱的姿势,原先紧凑的一撮叶芽以成熟的身姿伸展开,互相揖让着,成为携手奔赴下一个季节的兄弟姐妹。饱满的日子来临,嫩绿的麦芒,细白的麦花,淹没在无边的绿叶丛里,青杏裹满纤细的绒毛,一只洁白的蝴蝶忽闪着翅膀,轻轻地停在一片叶子上,微吹的风淹没了它们的低语。

洁白的芦花已经盛开,晚风下挥手送别这一年的春天。分别多年再次谋面的朋友走时,叮嘱我拍一张水边的芦花相送,注定这些素洁的芦花进入我的文字。记忆被时间销蚀,谋面为了接续一些记忆,弥补遗憾的空白。每年芦花盛开,把无数的春天接续起来装进记忆里。只是,人在不断地重复着自己,而今年的芦花却不是去年的芦花。看来,悠远的心灵映照也需要变换一些点亮的灯盏。

这些芦花并不属于秋天的芦苇,它们是当地一种叫白茅的草开的花。初春,箭尖样的叶芽从土里钻出来;晚春,黄昏的夕照下,如果有瑟瑟的风,它们一样摇曳出秋天芦苇开花的美。只是它们属于两个季节,像两种不同类型的女人,一种内在的美,一种成熟的美。内在的美,纤细绵软。我喜欢纤细绵软的东西,因为爱常常是从这些地方开始的。

在我看来,能够和绚烂的秋相媲美的只有晚春,此时,繁花落尽,孕育的都可看到希望。春天走到这里,铅华洗去,纯乎一个素面朝天的少妇。花枝招展的婚嫁场面是给别人看的,一本书的扉页即便精美也只有一页,真正的生活开始后,不需要过多的虚饰。晚春的芦花更像读懂爱情的女子,淡淡的香,却经久不散。

晚春的芦花和深秋的芦花如此相像,但属种相差甚远。像两个面容相像的人,却来自不同的家境出身,脾气秉性也各异。我们的眼睛常常这样欺骗我们,就像照相机拍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实的。比如,一个表情,可能只是那个人伪装的希冀在别人那里得到某种认可的一种符号。我们看到鸟在飞,鸟飞着的时间有多少呢?我们看到朋友这个温暖的词,想一下,生活中真正能够带来温暖的朋友又有几个呢?

初春,茅草和芦苇像两家亲好的近邻,刺破湿润的泥土,相呼而出,开始萌发。不像人,死死地挤在一起,互相掐着,你死我活地争斗。茅草从拧身钻出地表的一刻,洁白的丝絮就充满“心腹”,放学的孩子们,蹲蹴在长满茅草的地上,你呼我唤,把对一种植物的喜爱演绎成真实欢快的童贞。我陪着自己的孩子轻轻地把一株花穗提起,也仿佛回到自己的童年。所有的童年都是欢乐的,所有的灵魂在体内都是一种感情,而在身外,却是一种自然的美景。孩子渐渐学会了说谎和虚伪,是因为慢慢远离了自然,而我们,是因为已不是孩子。

一本书在静寂初春的夜里翻开,经过春风、花香的熏染,终于在晚春的一个雨夜接近阅读的尾声。一声闷雷,使这个阅读者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几个夜里他以为相处的朋友是一个高深莫测的思想者。远看,白云只是水的一种形式,走近了,才知道,每一朵芦花只是展现自己的真实,以真实接近真实,本来是没有距离的。在春天里阅读,是一种智慧的阅读环境。春,踩着细碎的脚步拨亮一点星光,也拂袖抹去种种附加;蛙声传来,字句联袂而起,像廊桥的夜月,裹满芦花的洁白,逶迤前行。

一个晚春的爱好者,懂得春从鹅黄到嫩绿、从细微到繁密的节奏。一封朋友的旧信,被翻寻出来,像一朵迟开的花,虚构出水边芦花岑寂空旷的美,少年时代持抱不放的爱恋,忽然放弃了,掬起来,水分滤尽,原来都是肉质的绵软洁白。一种昔日的优美在后来都有一种展现,爱的图腾,也是心灵依偎的故乡。

一个人在地面上走过,也许不会踩下一条路,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走过,却会留下一条痕迹。这水边、路边的芦花是谁的痕迹呢?

谋面与分别上演,时光携带着无数伤逝之美的痕迹匆匆行进。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感情有多深,只有分别的时候才能看得最真切。晚春的芦花正是以这种忧郁的美,在瑟瑟的风里摇曳着对春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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