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臂弯里,一大片树林,绿油油的树冠,舒展在雁娇头顶。没什么风,树却哗嗦哗嗦作响。
一声披肝沥胆的鸟鸣,打破宁静,那清脆的叫声,像是泉水从太阳上叮咚泻落。紧接着树梢上腾起一片鸟影,忽高忽低,叫声如潮,唱开了这片无垠的幽静。
这片树林又高又深,多是杨树,边边角角偶尔有几棵榆树或槐树,抑或悬铃木。雁娇从记忆里搜索,这里本身就是一片林子,烘托着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林子脚下,是运河水,躺在弯弯拐拐的河槽里,波光粼粼。去过一个有山有水的县城游玩,一座小桥上有诗句,“双桨剪破明镜”,到现在还耿耿于怀,觉得作者把水写死了,写成了一堆碎玻璃,怪可惜的。
雁娇坐在浓荫下,很美,白色的连衣裙,裙摆铺展,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雁娇宛若这朵莲花的花蕾。她拿着英语课本,驾轻就熟,妙语连珠。恰巧,头顶上方,一只百灵叫着,似一块流动的彩玉,在墨绿间若隐若现。不知道的,以为鸟和鸟对话呢。
鸟声依然。堤坝上,雁娇看到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走过来,左肩挎着军绿色背包,拎着鸟笼和低音炮。她警觉,男孩的来意和去处?男孩站住,在原地乜乜踅踅,终于走进林子。在林子转了几圈,窸窸窣窣打开包,在两棵树之间张好网。撅起嘴学鸟叫,蠷——咕咕咕,叫声连一串,清露似的,沁得雁娇心里一亮,刚要沉静下去的林子又荡起波浪似的鸟叫,在树间载鸣载飞。男孩顺便掏出手机,蓝牙连接,一刹那,林子里连绵不断,各种鸟声,鸣唱不止,抑扬顿挫,嘹亮,圆润,婉转。
然后,男孩隐藏在一棵大树后面。雁娇放下英语课本。她敢断定这是城里的男孩,城郊的孩子不捉鸟,想听鸟声,出门,往哪儿一站都会快意盈怀。
接近中午,太阳鎏金,林鸟慵倦,正是诱鸟的好时机。
今天对雁娇也算意外,她从记事,就认为这个地方是她的地盘,包括这片树林,包括这段运河。甚至在她烦躁的夜晚,月光如珍珠般洒落在河面上,点点光辉与天上的星子相互应和,不知是天上的星子落到了运河,还是人间的珍珠撒进了天河。在这里,那些云愁雨怨,统统可以抛掉。
男孩是城里人。男孩爸爸很富有,据说家产能买下市里半条商业街。但烦事也多,他解压的方式就是带上男孩和老婆,沿着蜿蜒的河堤徒步走,走到一个地方是一个地方。那天就来到这片树林。男孩像蝴蝶飞进百花园,清脆的鸟声,让他欣喜若狂,满眼流光溢彩。回家后,爸爸为他编了好多鸟笼子,可以捉好多好多鸟,可是至今还空着,他爸爸真是太忙了。
其实城里和城郊之间,就隔着一个“和”的距离。雁娇周一到周五,在市二中寄宿,周末回家。男孩在走自己的路,每一步,都走得挺好,他告诉妈妈,周末出来走走,就走到这里。
鸟叫声忽然静寂,当低音炮再度响起时,画眉在草丛里叫,柳莺在灌木丛里叫,百灵在树上叫,斑鸠在竹林里叫。叫声婉转热情,如洞箫横吹,如流水琮琤,如小号笛鸣。
男孩凝神凝视着棕丝绳网。
雁娇凝神凝视着大树后面的男孩。
哧溜溜,树间骤间溅起一串鸟鸣,一点黄光一闪跌落绳网,男孩睁大眼,一跃而起。他放低绳网,小心翼翼把黄鹂放入笼子。
男孩兴奋得眼睛锃亮,雁娇却有些不愿意了。
太阳正中,像被树梢托着,风“嗖嗖”地穿过树叶,在地上扔些晃动的暗影。男孩沉浸在满足里,他匆匆收拾绳网,一转身,一棵亭亭玉立的小白杨耸立面前,白色连衣裙没沾染过风尘似的,美出一种别致,让他一下子联想到麦田里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菜花,又清秀又俊美。雁娇看着男孩,男孩下意识地把鸟笼藏在身后。
雁娇毫不客气,凶巴巴地质问男孩:“还藏,还藏,我盯你很久了,你太没爱心,你看这么多人,有一个网鸟的吗?这片林子,少了鸟,就少了美妙的歌声,没歌声的大自然多单调?再说,这是只小黄鹂,鸟爸鸟妈失去孩子会多伤心,你想过没有?”
男孩语塞,吭哧吭哧,脸憋得通红。
雁娇继续说:“你把笼子拿出来,如果小鸟跟你走,它肯定在里面很乖顺。”男孩把背着的手移到前胸,那黄鹂围着笼子边,绕来绕去,偶尔一下像小姑娘撩起裙裾似的把两翅乍开。雁娇说:“你看,你看看,它多挣扎,也不愿跟你回家,放了它吧!”男孩还在犹豫,雁娇又说:“你不放,我就回家叫小叔,和那个痞子二嘎,把你鸟笼砸个稀巴烂。”
男孩想了想,把鸟笼递到雁娇手里,雁娇打开笼门,微微一扬,扑棱棱,头顶便响起一串欢畅的鸟鸣,一道黄色的影子冲天而去。男孩接过空鸟笼,怯怯地问:“你真会叫你小叔来啊?”雁娇咯咯笑着说:“假的,吓你呢。周末再来玩吧,只要不逮鸟,怎样都行!”雁娇说着,弯起食指伸向男孩,男孩也弯着食指伸过来,这么一勾,便有了一个承诺。
又是周末,天高云阔,太阳高悬,银亮银亮的,给万物涂上一层透明光泽。运河水波澜不惊地流,岸边树林里,那个男孩举着相机,雁娇自然地走进了他的镜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