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笑兰

一条玉色石板路蛰伏于山中古道，顺延而上。我站于湖北省黄梅县东山之翼，立在五祖寺前。见一重重楼宇气宇轩昂，宝刹威仪，明黄夺目。山，仿佛浮动吉祥祝福的祥云。一抬眼，见三株青檀昂然于前。树，身躯苍劲，虬根交织，树冠亭亭如盖。青檀参天，尽显沧桑古朴，充满生机。有种感触生发、蔓延。礼拜一株树。我想它们一定是值得来礼拜的。

树也是有身份证的，见地面一块铭牌上写：一级保护古树。编号HM11029。青檀，榆科青檀属。晋代所植，树龄在1700年以上。相传清代兵匪入寺，刀砍斧劈此树，夜半古树作人呻吟，兵畏遂止；1958年大炼钢铁时，因大树夜发叹声，才免遭砍伐，得以保存。

忽而想起我童年记忆里的老槐。我家门前有一株国槐，已经站了800年。可惜，她没有五祖寺山门前的青檀幸运，在她生机盎然的时候被人伐倒了。老槐树下一切的往昔，乡人丰盈的生活图景，少年树下嬉玩的欢乐，连同老槐一起轰然倒下。至今想来依然令我惆怅。我为自己的无力阻止而哀伤。在我眼里，那些被肢解的枝枝丫丫是老槐横存的生命。一圈又一圈被折断的，数不清的年轮，沁出殷红，是老槐淌出的血，点点滴滴落在少年的心头……

三株青檀，不仅仅是古树，还是名木。

古树是分级的，大致分为三级：树龄在500年以上的树木，一级古树；树龄在300年至499年，二级古树；树龄在100年至299年，三级古树。

随着时间向前，树龄偏大，树势生长渐弱，古树名木和人一样，到了晚年身体的机能都要衰退，也容易生病，能活到100岁以上那就算长寿了。加上一些人为因素，我们现在看到的古树名木稀少。五祖寺的这三株青檀活了1700年，何其有幸，何其珍贵。镇寺之物，是寺之幸，也是树之幸。青檀，本是稀有树种。名木不同之处，便是不受树龄的限制，必然得到十二分的爱护，实行一级保护。其实不管是古树还是名木，它们都是活的文物，可观赏，见体态丰盈；可仰望，感一种精神的丰满，价值不可估计。

这一株，主干高达25米，树冠覆盖近一亩地。你看她那样高大、宽展。我拿起相机来拍，一次都装不进我的镜头。我拍它粗糙盘旋、遒劲的根，根系发达有力，地上地下像是有某种力量在较量。它们像壮年人的血管，血脉充盈。地面，灰蛇草线，游走，插入。只有这样的力量才能撑起泼天的树身。我又拍树干，树身粗壮，再拍树冠，枝叶密布，绿波漪漪。

我伫立于青檀树下。1700年的古树，是为晋代。树和古刹一样，生命漫长又遥远。五祖弘忍创建五祖寺时，青檀一定是个见证。进山礼佛的人，都要经过青檀。青檀的身边曾经走过多少信众？远远近近的香客，有达官贵人，有车马轿夫。

所谓“晨钟暮鼓”就诞生于庙宇之境。寺中早晨敲钟，晚上击鼓，演用成一个成语，比喻使人警醒的话语。拈花微笑，意即彼此心意一致，心有灵犀一点通。佛学给汉语言贡献了成语，音形意会，潜藏似海。

青檀，是需要仰望的，无论是物理的高度，还是精神的高度。它们散发着远古游走过来的气质，还有香味。回想后山门上“莫错过”几个字，大有深意。显目，显，不仅仅在眼里，还在心里。

青檀漪漪，山泉流响，飞鸟鸣唱。即便万千烦恼丝亦可“放下”。个中真谛“莫错过”，有振聋发聩之声，有醍醐灌顶之慨。让每一个走近青檀的人来体悟，或许每一个人的习得都不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