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31日
第06版:06

补山楼的势

史丽娜

史丽娜,沧州市作协散文委员会主任。评论及散文作品发表于《作品》《美文》《当代人》《散文选刊》《天津文学》等刊。荣获第四季刘勰散文奖,出版有散文集《散步的路口》等。

由水月寺大街拐入维明路东行300米,在一家银行的墙上发现一块写有“沧州城北门拱极门遗址”的铜牌。拱极门,拱卫京师的意思。结合地图,确信,这是沧州城为后人留下的又一个记忆入口。从拱极门进入,目的是去拜谒那座明清时州衙的见证者——补山楼。

一座560多岁的楼,无论从情感还是认知上,早已超出了其自身存在的价值,它是沧州明清历史的一件百衲衣,从那段历史走到当下,只为完成一个使命:见证历史。

明天顺初年(1457年),沧州出现了一个官员的名字:贾忠。沧州城的起建者,州衙的启建者,一个干实事的知州。他的故事很多,流传最广的是他拆旧城、建新城的故事。沧州旧城位于石碑河畔的旧州,形似一头俯卧于地的牛,被称为卧牛城。新城池平面形状类似当时男子戴的头巾,被唤作幞头城。卧牛变幞头,这是贾忠的智慧。据说搬家的那个晚上,沧州百姓倾城而出,一个挨一个,从石碑河排到大运河,旧州城墙上的砖以接力的方式成为新城墙上的砖。人们把这些城砖起名为“功勋砖”,表面看是给砖的,实际是百姓对知州的认可。并留下一副对联:南运石碑共涟漪,幞头卧牛两相依。

州衙轰轰烈烈地筹建,并不能改变它多舛的命运。那个年代,战乱、盗匪、灾害时有发生。明正德六年(1511年),贼寇猖獗,攻城、抢劫、焚烧州衙。清咸丰三年(1853年),州衙被太平军一把火烧得支离破碎。从初建到清末,州衙经历的重修、增建和重建达9次之多。好在一个不怕考验的知州袁遂出现了。作为堂堂知州,当时的袁遂和他衙署一干人马,居无定所。一群公务人员无可居之地,无办公之衙,只好租住在城内文昌街30余间民房内。这可能是史上官员租房办公的典范。偌大的州衙像一件衣服,破了,残了,修了,补了,毁了,重新做了。袁遂倡捐重修,直到清光绪十五年(1889年),州衙才恢复罹难前的风貌。

那时的州衙是一座传统古典式四进院落的青堂瓦舍建筑。大门前有一座宽10米、高4米的影壁。大厅为前廊后厦砖木结构瓦房,一对威武的石狮门神一样护佑两旁。石狮威猛,命运却曲折,离开州衙后,做过人民公园的门童,守护过文庙的棂星门,又在园博园沧州园现身。如今,只剩下一座补山楼守候着那段500多年的时光。

补山楼坐北朝南,起脊二层楼建筑,筑于砖包石台基上,台面四周施压岩石,南檐设四步石台阶,楼上下层为明五暗十房间,建筑面积有480平方米。在明清时代,为州官司皂壮隶三班衙役和捕头、马快所用,民国时期为自卫团,即州县长官护兵、卫队所住。

一座砖木结构的二层楼,后面除了坑塘就是水湾,它像一座山,让浸泡在水中的气势拔地而起,楼内,是权力机构最直接的武器、人马,内外夹击,增补着权力的气势。山与楼的组合,是借势,楼借了山的势。

见到补山楼,更印证了一个事实,历史是每座城市的识路地图。有时会被后人裹上一层外壳,每一次剥开,都让历史的心事翻腾一阵。那些安静多年的历史已忘记了大口喘息,它们的目光穿透厚厚的尘土,一遍遍寻觅自己行走的轨迹。在心里酝酿已久的多种叙述方式,只能变成对一块砖、一块瓦或几块字迹模糊的碑文的凝视。直到我把院内环视一遍,慢慢从那棵高大的泡桐树上移下目光,楼的神秘和我的惊诧,一起聚焦在楼前那块市文保局设立的“补山楼”的牌子上。

按风水学的说法,补山楼在州衙的最后,为座山,是龙脉。“龙脉的形与势有别,千尺为势,百尺为形。势是形之崇,形是势之积。有势然后有形,有形然后知势,势住于外,形住于内。势如城郭墙垣,形似楼台门笫……”补山楼的沉稳挺拔,定是被植入了山的骨骼和灵魂。

古代官员们相信风水,把风水当成一门必修课,有人甚至致力一生去研究。“山管人丁水管财”,这根深蒂固的认知在水多山少的沧州的确是需要弥补一下的。在官府后面建一座补山楼,无论从社会安定还是经济发展都是可以让当权者暂时舒一口气的。这“山”,是以气势矗立在当权者心里的靠山。还有一个原因,北门口外,是当时的刑场,经常有被执行枪决的犯人从这走上不归路。补山楼的气势是可以挡住这些不甘者的回顾的。

一马平川的沧州,是需要有一些仰视的东西的,这样人们的心中就有了安稳,有了期盼。建一座既叫山也叫楼的混合体,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补山楼是一座山,一栋楼,一种权力,一个时代,一段历史。也是一种心理安慰,是当权者心里的一个支撑。当然,这个支撑也可以是一棵树、一个人、一园青竹、一地黄花。但见过大运河畔众生奔忙和繁盛的补山楼,它拔地而起,做了义不容辞的选择。

再去补山楼时,院内,春天的气息迟钝。曾经的权力象征,已幻化成一道安静的风景,在每一个醒来的清晨或睡去的黄昏,以自己的方式为时间作证,为历史谱曲。

补山楼成了现代人的发言稿。一些喜欢历史或古迹的专家学者经常来看它。如果大门上锁,可以通过窗口的玻璃望进去,历史的痕迹早已被新兴的涂料遮盖得严严实实,他们透过那些沙子水泥和油漆,遥想几百年前某个知州坐在大堂上发号施令。大运河的水再不敢奔向这里,乖乖地行走在自己的轨道,在那些坑塘水湾里偷偷仰视几眼十多米高的权力机构的屋顶,算是对相濡以沫的旧友的怀念。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明天和我们,都一定配得上今天所受的苦难。”

2019年9月10日,沧州市新华区美术馆开馆迎客。这个建在昔日沧州州衙遗址——补山楼上的美术馆,在向人们展示它艺术的美时,它的历史也穿越般回归了。沧州博物馆建馆时,特选取了数十块老城墙的砖放于历史文化陈列厅内。这些不再整齐光鲜的砖,作为老沧州城的见证者,正以一种新的方式续写历史。

有人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是那个最高的音符。流落到民间的补山楼,你听到了吗?

2024-10-31 史丽娜 1 1 沧州日报 content_144694.html 1 补山楼的势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