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21日
第06版:06

张子风烈士 你是我的亲人

王小丫

编者按:

王小丫,献县人,54岁,沧州市散文学会副会长、河北省党史人物研究会理事。2018年8月,她参加了鲁迅文学院河北作家班的一个创作计划,接受了采写马本斋英雄事迹的任务。从此,王小丫就踏上了一条漫漫寻访路——寻访散布在全国各地的冀中回民支队和渤海回民支队老战士,通过文字留住这些正在消逝的英雄记忆。其间,她在回民支队的史料中发现了张子风烈士的英勇事迹,深为感动。牺牲于1942年的张子风烈士,至今没有找到亲人,于是,王小丫萌生想法:成为张子风烈士的亲人,讲述她的故事,让更多人了解她、记住她、缅怀她。

张子风烈士:

你好!

该怎么称呼你呢?叫你姐姐吧,1942年你牺牲时,明明只有19岁;叫你妹妹吧,1923年出生的你,算来今年已经102岁了。

想想还是叫你“张子风烈士”吧。

“烈士”,这枚血铸的勋章,是世间最芬芳的花朵,它别在你饱满的胸前,它斜插在你乌黑的云鬓,映衬你壮丽的青春。

子风,我是从你当年战友沈沉的回忆录里认识你的。我知道你原名叫张蕙芳,是北平辅仁大学附属女子中学的学生,扬州人,父亲曾任辽宁营口市中国银行的襄理。你自幼丧母,父亲再婚后,继母对你百般虐待,你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个封建牢笼。1939年夏,你初中毕业,虽然只有16岁,却早已饱尝了日本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压迫。初一暑假时“七七事变”爆发,初二初三受的是亡国奴教育,你被迫学习日语。于是,不甘心受继母虐待、更不甘心当亡国奴的你,决心参加抗日。你跟沈沉说:“一个人活着,要有个正确的目标才行。现在社会这么糟糕,我们妇女能有什么前途?一个人能活多少年?国家何时能自由独立?‘不自由,毋宁死’,这是外国人说的,他们有没有自由我不知道,可他们让我们不自由。我也要用这句话反过来对他们说‘不自由,毋宁死’!我要去抗日,争取国家的自由,也争取自己的自由!”

1939年7月19日,你和同班同学沈沉、刘新、汪梦飞4个小姑娘,瞒着家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怀着对新生活的向往,毅然登上了从北平前门西站到冀中根据地的火车,一路都冒着随时被家人捉回去的危险。那年冀中发大水,道路不畅,你们在我党地下人员的接应下辗转从保定来到了回民支队的驻地——定县七堡村,着实吃了一番苦。高大英俊的马本斋司令员和蔼可亲地接待了你们。面对着4个风尘仆仆从北平来的学生,他挨个地询问了每个人的家庭和学习情况,问你们想干什么工作。你们齐声回答:“我们要当兵!”马司令说:“咱部队里还没有女同志,安排你们去妇救会怎样?”你急了,说:“我们不去妇救会,我们出来就是要当兵的!”最终,马司令拗不过你们,微笑着把你们安排到回民支队的抗战剧社。从此,你们就成为回民支队的第一批女文艺兵,成为这支党的铁军的一员。

那天,杨略社长给你们每人发了一套新军装,并告知你们参军的日期是:1939年8月1日。

86年前的那个夏夜,星汉灿烂,沃野千里。你躺在老乡家的房顶上,望着无际的星空,设想着参军后的前途,兴奋得彻夜难眠。你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自己的新军装……

86年后的某天,我也陪着你仰望那天的星空,数了一整夜的星星。那晚的星星格外明亮,它照亮了你的新军装,也照亮了你的一生。

从此,该称你为“张子风同志”了。

子风,我好喜欢你的名字。我知道这名字是在投奔革命的路上起的。当时住旅店时,为了不暴露目标,你们4个人都改了名字。你说:“咱们这是一次大胆的疯狂行动,我想叫‘张疯子’,但这肯定不行,把‘疯子’俩字倒过来,再把‘疯’字的“疒”去掉,就叫张子风吧。”子风,你好可爱!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天生就一身反骨,乐观开朗、顽皮好斗。上初一时,学校为了节约经费,让一个根本不会讲课的修女教你们历史和地理,好多同学都气得直哭。你挺身而出,号召全班同学给辅仁大学的中国神父伏开鹏先生写信,向他告状,最终告状成功,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辅仁大学附属女中归德国教会管理,住校的学生不论信不信教,按校规都要到校内教堂去念经。你跪在那里,满嘴念叨的都是唐诗宋词……还有,学校食堂光想赚钱,馒头常常不够,同学们经常吃不饱。你用巧计与食堂管理者斗智斗勇,后来大家不仅吃上了馒头,甚至还吃上了烧饼……还有,“一二·九”运动时,高中的一位学姐跳过学校的铁门,参加了游行,而且还在校内和其他同学排演了田汉的爱国话剧《回春之曲》,因此被学校开除。你知道后非常气愤,经常为这位高中的同学鸣不平,还大唱剧中的插曲《梅娘曲》。在班上,你是第一个学会这支歌曲的,还教会了其他同学。

子风,你知道吗?在你牺牲半个世纪后,沈沉仍然忘不了你那时的样子:课间休息时,你总是坐在教室的窗台上大声唱着歌。我猜你这么忘情歌唱时,一定分外美丽。清风拂过你漆黑的刘海,你深深的酒窝似乎盛下了北平城一半的春天,就连你的衣襟都是香的……还有,“七七事变”后,学校增加了日语课,你不想学,同学们也不想学,于是你绞尽脑汁,多次气跑了日语老师……子风,你知道吗,其实你的抗日斗争早在学生时代就已经开始了。

子风,你这个“小疯子”,参了军后,你就真的“疯”起来了。你牢记一个文艺兵的职责:以文艺为匕首,狠狠插进敌人的心脏。饿着肚子行军,你从不掉队,即使累得昏厥了,爬起来也要赶上;唱歌、跳舞、刷标语、街头演活报剧,你样样争先。马司令说:“回民支队的人,个个要像麻袋里的锥子,要冒尖儿,要争先……”你还发挥优势,下连队教战士们用日语向鬼子喊话。你自己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却能像个母亲一样,照顾着剧社里更小的战友们,你帮他们洗衣服、挑脚上的血泡,甚至还给他们烤尿湿的裤子……你很快就由一个花朵儿般的学生,变成了什么都能干的八路军女战士。你笑得更响了,酒窝也更深了。

1940年1月5日,咱抗战剧社到晋察冀边区学习,你有幸和剧社全体人员一起参加了在唐县军城举行的追悼白求恩大夫的万人大会。白求恩大夫崇高的国际主义精神深深震撼着你的心灵。你一边和战友们合唱着《白大夫挽歌》,一边流下滚烫的泪水:“我们尊敬你,像尊敬真理和正义,伟大的加拿大朋友啊!你像祖国的战士,曾快乐地生活在晋察冀。如今啊,在北中国的前线上安息,红色的白求恩同志啊,你为中华民族解放而死,誓以我们的胜利,来做你革命的祭礼……”

后来,聂荣臻司令员给了你们去华北联大文艺部学习的好机会,你高兴得像在过年,口中高唱着那首《联大妇女》:“我们是中国的妇女先锋,在敌后方我们把抗战的旗帜高耸,要驱逐日寇达到民主自由,要实现妇女解放平等,我们是优秀的女干部,是中国妇女解放的先锋!妇女解放是我们自己的责任,要勇敢战斗贯彻始终……”子风,你唱得那样雄豪自信,以至于让80多年后的我,听了都和你一样热血沸腾。几年里,你跟着百战百胜的回民支队打遍了冀中五区42个县,你吃过马本斋母亲塞给你的大甜瓜,你听过滹沱河水整夜的哭泣,你穿过房东大娘亲手给你纳的千层底,你吹过太行山最刚硬的北风,冀中平原的五谷养人,你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沈沉永远记得你给她讲过的这个故事:回民支队到建国县一带活动,到了老乡家的院子里,一只大公鸡看见你们穿着军装便大声地咕咕叫了起来,随后领着一群母鸡跑到屋子里去,飞到立柜顶上趴了下来。你问了房东大娘才知道,原来不久前,有一批日本鬼子来村里扫荡,抓老百姓的鸡宰着吃,这家老乡的公鸡领着一群母鸡飞到屋里柜顶藏起来,躲过了这场灾难。所以,公鸡一见你们也穿着军装,还以为又是日本鬼子来了呢,又逃到屋里藏起来了……你一边说着一边大笑,这笑声是留给我们最后的纪念——不久后,就在1942年6月2日的衡水阜城县高纪庄突围战中,你牺牲了。牺牲前,你进行了连续两天两夜的急行军,已经饿了两天了。

但我想,如果你有机会留下遗言,你一定会说:“我参军的3年,是我一生中最有意义、也是最快乐的时光。”

亲爱的子风,正如当年你在《白大夫挽歌》中唱的那样,我也想对你说:子风,我们尊敬你,就像尊敬真理和正义。

你为了追求妇女的解放,为了捍卫民族的尊严,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从这一点说,你不仅是我的前辈,更是我的姐妹和战友——-你是我的亲人!

如果时光倒流90年,我一定会成为一个王子风,和你并肩作战。

亲爱的子风,你躺倒在冀中的大地上已经83年了,你安眠在衡水市阜城县烈士陵园的88座回民支队烈士墓之中,像一段凝固的历史,无声地嘹亮着回民支队的战歌,就像你们当年歌唱的那样。88位回支烈士中,好多都找到了自己的亲人,但你没有。因为家里根本就不知道你当年跑出来是当了兵,更不可能知道,年方19岁的你就这样长眠在他乡。但,没关系,你还有我,还有我们。

亲爱的子风,我将带着我的女儿,和女儿的女儿去看望你,我们将举行一个庄重的仪式,认你为亲。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你的亲人会越来越多!

子风,我知道你能收到我这封信,因为所有的风都是咱们的信使。而且,我相信,你就是所有的风。

子风,你安息吧!

你的后来人王小丫

2025年1月18日晚

2025-01-21 王小丫 1 1 沧州日报 content_153425.html 1 张子风烈士 你是我的亲人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