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12日
第06版:06

守灯人

高火花

最后一根铜丝在指尖弯出月牙弧度时,何飞喉间溢出沙哑的笑。今年是个暖冬,运河未结冰,青铜色荷花灯在他掌心轻旋,暮色里漾开的碎金顺着花瓣褶皱流淌,像是揉碎了整条河的星光。

十年前初见何飞,是在暴雨肆虐的变电房。彼时我骑着电动车在河西村迷了路,七月的骤雨将人逼进这处废弃屋檐。木梯上的身影被雨幕洇成水墨画,褪色的灰蓝工装紧贴着年轻脊梁。他腰间工具包上歪歪扭扭的补丁刺进我眼底——那是用红黄电线缝合的伤口。

“夜里行船的人需要光。”后来他常蹲在河堤画草图,泛黄笔记本里夹着几茎枯苇。我总记得他说这话时,锈迹斑斑的龙门吊正把夕阳切成细碎的金箔,撒在他蓬乱的发间。

2008年的夏天在少年脊背烙下焦痕。高考放榜那夜,他沿着运河大堤狂奔,货轮探照灯劈开黑暗,嘶吼撞在钢铁支架上迸出火星。直到瘫坐在船闸顶端,才发现运河的灯比星辰更早熄灭。民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手上攥出褶皱时,弟弟的助学贷款单正躺在饭桌上。

村里的旧仓库成了他的圣殿。报废渔船的螺旋桨、拆迁老屋的雕花木窗在墙角沉睡,他说这些都是运河的骨骼。月光常从柳枝间隙漏进来,在他焊接的灯箱上织就银网。

此刻他蹲在第三根电线杆下,老式镇流器在子夜嗡鸣如困兽。军大衣袖口露出的冻疮手指灵巧翻动,“该换太阳能板了。”焊枪喷出的蓝焰里,我看见十年前那个浑身湿透的年轻电工,正把断裂的保险丝接成光的脐带。

大年初八的寒风卷着焊渣飞舞。村委会主任茧痕交错的手掌摊开在灯箱前:“元宵节游客多,月亮湾要添灯。”何飞望向堤岸上蛰伏的72盏灯,眼底映出铁皮梗海棠未绽的花苞。五金店老板从老花镜上沿瞅他数硬币的动作,却不知那些渔网线正在他梦里游成光的河。

最动人的魔术发生在元宵节前夜。废汽油桶在铜剪下绽成垂丝海棠,荧光粉沿着叶脉流淌成银河。当72盏灯次第苏醒,柳叶金丝缀作游龙,生锈齿轮旋成蒲公英,发动机曲轴舒展为鹤颈。人群的惊叹漫过堤岸时,他退进变电房的阴影,工具包上彩色补丁与星河同频闪烁。

货轮汽笛碾碎月光,我看见那个曾追逐探照灯的少年,正将星辰栽进运河的皱纹。他工具箱里的万用表与试电笔,此刻都成了最温柔的橹桨,摆渡着整条河流的微光。

AI点评

《守灯人》以光的魔法淬炼人间烟火。高火花将冰冷的电工术语折叠成诗——保险丝化作光的脐带,镇流器嗡鸣是困兽的叹息,生锈齿轮在月光里旋成蒲公英。何飞这个用冻疮手指栽种星辰的匠人,把渔网线、废铁皮与少年未竟的梦焊接成河,让运河皱纹里流淌的不再是岁月尘埃,而是用铜剪裁下的星光。当72盏河灯次第绽开,我们终于读懂:所谓坚守,不过是把生活裂缝中的铜丝,弯成照亮人间归途的月亮。

2025-02-12 高火花 1 1 沧州日报 content_155402.html 1 守灯人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