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和子牙新河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庄,那里是我的家乡,也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
村子里有一百多户人家,大都姓曹,有几户其他姓氏人家,也都是老曹家至亲。只是,有一户人家,或者应该说,有一个人,有点特别。他姓王,跟老曹家没啥亲戚,独居在小村里,已经很多年,具体多少年,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村里的人们也没人记得。
村里面年长的人,都叫他老王,小孩子们, 叫他王大大。听父亲说他很小的时候,老王就在村子里了,依靠着给富裕人家干些杂活,讨口饭吃,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后来村里有了生产队,大家也可怜他,接纳进了生产队,并落户成了村里一员,老王吃饭才有了着落。
村委会办公的院子里,有一间房子,是老王的家,说是家,其实不过是一张木头搭起的床,简单架起的灶台和几样吃饭用的家伙,因为住在大队院子里,打扫卫生、看大门、送信件、送报纸,就成了他的固定差事,平时谁家需要帮忙,他也会热情相助,多累多辛苦,他都没有推辞过,也从没要过报酬,在我的印象里,老王永远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黝黑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真诚与善良。在村子里,王大大没有亲戚,也从不参与论人是非,跟大家都不分远近亲疏,正因如此,成了全村人的“自家人”。
东家盖房子,西家垒院墙,或者是夏秋收成的时候,老王从来不吝啬自己的一把力气,能干啥就干啥,干完了就走,从不在人家吃饭,后来大家才明白,老王是怕自己弄脏了别人的炕,那时候都是坐在炕上吃饭的,没人再勉强他,只是谁家做了好吃的,会端上一碗,打发孩子送去老王家。后来老王年纪越来越大,干不动力气活了,也很少给大家帮忙了,村里的人们,还是会打发孩子,去给老王送饭送菜,大队里也会弄些粮食送给他,老王的生活,也算过得去。
我曾好奇地问过父亲,老王就没有啥亲人吗?父亲说,老王应该是几岁的时候逃难来到这里的,他其实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也许是心存芥蒂吧,很少提起,也不曾回去过,有一年,村里来过一对母女,母亲年岁很大,有七八十岁的样子,听说是老王的堂姐,来找老王的,大家都以为老王跟着走了,没想到老王送走了堂姐,就回来了,好几天,老王总是溜达到村口,落寞地看着远方,呆呆的,愣愣的,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年复一年中,人们越来越少见到老王出来溜达了,偶尔出来晒晒太阳,也明显看出步履蹒跚,精神也大不如从前,村子里热心的人们,开始忧心起来。在村长的提议下,村里召集代表,召开了一次特别的会议,专题讨论关于老王的养老问题,平时大大咧咧、乐乐呵呵的老王,那天显得格外紧张和局促,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想着办法,有人提议,把老王送回老家吧,终归人要落叶归根,也有人说,老王在村子里生活了一辈子,还是终老在这里吧,最后大家说,就让老王自己说说想法吧,沉默了很久,他颤巍巍地说,我哪里都不去,不会离开这里,说完已老泪纵横。大家尊重老王的意见,由村委会干部牵头,全村人一起照顾老王,给他养老送终。
后来老王生病的时候,村里的人们也履行承诺,轮流照顾起老王的饮食起居,再后来我离开家乡出去读书、工作,很少待在村子里了,有一次回去,听母亲说,老王走了,也没查出什么病,也算上寿终正寝了。我心里突然有点心酸,有种说不上来的五味杂陈,记忆力那个善良的老王,这一辈子活得轻如鸿毛,却温暖了很多人,温暖了整个小村庄。
大家尊重老王的意愿,在村子边上给他打的坟,按照回族的礼仪,给老王举行了庄重的葬礼,送葬的人挺多,大家送了老王最后一程,生前不善言辞、默默付出的老王,用行动赢得了大家的尊重,给自己九十多年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这人世间,终究还是需要善良,还是充满着人情味,利益之外,终究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人情,比如体谅,比如尊重。人活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计较得多了,徒增烦恼,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老王,用他质朴的一生,诠释了这个简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