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戴玉符在沧州书铺街卖面条,供养一子五女长大。之后,戴成芳、刘桂英母女依次接过生意,戴家面条成了百年来沧州人记忆中的味道。而今,传承的重任落在第四代李芳芳的身上。为了祖传的手艺,事业小成的她决定从头开始。
很少有人相信,事业小成的李芳芳,过着怎样的生活。
每天早晨4时准时起床,帮妈妈轧面条、运面条。上午7时到面馆,一头扎进厨房,穿上皮衣,制作各种面卤。下午2时,面馆暂时打烊,她骑电动车到兰亭苑附近,打理那里的超市生意。下午5时,再骑车返回面馆,准备迎接晚餐食客,并开始熬制第二天所用的酱料。
“朋友都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把生活过成这样。别人有钱了,都喝茶、享受,我呢?不能化妆、穿好衣服和高跟鞋。大多数时间,不是熬酱,就是轧面条。女友说,你干嘛要把日子过得这么苦?其实,做这一切,我心甘情愿。”
一见面,她就快人快语,坦诚心声。
一生的回味是姥姥家的味道
今年40岁的李芳芳,与姥姥有深厚的感情。从小,她是看着姥姥轧面条、吃着姥姥做的热汤面长大的。很多和妈妈难以启齿的话,在姥姥面前,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讲出来。永远勤勉劳作轧面条的姥姥,从来都无条件疼爱她的姥姥,慈眉善目又睿智无比的姥姥,不仅是她童年美好的回忆,也是长大后的她最想活成的模样。
2011年,80多岁高龄的戴成章在儿子戴继刚的陪同下,从浙江来到沧州。戴成章是李芳芳的舅姥爷,也是一位名医。老人此行,为的是心心念念的父亲和大姐家的面条味道。从舅姥爷那里,李芳芳知道了姥姥家更多的故事。
1885年,戴玉符出生在沧州城,曾以刻字为生。1925年,他从天津三条石买来切面机,在西门外的书铺街从事切面生意,养活了一家老少。戴玉符有一子五女,儿子戴成章考上北京医科大学,毕业后从医,切面手艺由长女戴成芳继承。
戴成芳嫁到运河畔后辛庄村刘家,也把切面生意带到了这里。她相貌清秀,为人爽快,既吃苦耐劳,又聪明智慧,虽只上过3年学,却写一手好字,还能双手打算盘。
戴成芳有三子二女,继承她轧面手艺的,是二女儿刘桂英。本来,刘桂英绣花一个月赚300元,却被妈妈喊回家轧面条,一个月只给30元。在别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刘桂英却安之若素。
刘桂英的女儿,就是李芳芳。砖砌的大院子,大槐树下,屋子里切面的姥姥,和面的妈妈,还有陆续不断来轧面条的街坊四邻。生长在这样的环境,芳芳印象最深的,是姥姥无论多忙都永远干净整洁的形象,以及说过的那些话:“这个活儿,好好干,是这么干,不好好干,也是这么干。干好活儿的人,干不出次活儿来;干次活儿的人,这辈子也不出好活儿。”“不该你赚的,一分钱也不能赚。不然,就算以后赚了一万块钱,也还不上这一分钱!”……
戴成章来沧,就是希望能把父亲和大姐的手艺传承下来。老人说:“戴家面条里有我一生都忘不了的味道。你们年轻一代,要把老手艺传下去!”
从定名到开店用了7年
其实,几年前,芳芳就动过接班的心思。
那是2006年,她生完孩子不久。她咬牙坚持了两个月,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每天凌晨两点起床,轧面条的地方不能开空调和电扇,天天挥汗如雨,和面、切面都有一套程序,妈妈看似简单的操作,到了我手里,就变得异常艰难。我想,人生要是这么过,真是太难了。”
她转而经营超市生意,3年赚了一套新房。偶尔她会想:妈妈辛苦一生,也赚不到一套新房。姥姥和妈妈难道不明白吗?她们那么辛苦,到底为的啥?
当舅姥爷表示要开家面馆传承戴家面条,且认为她是最理想的人选时,芳芳掷地有声:“干!”
这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再也孝敬不了姥姥了。开面馆,就是想让姥姥的精神传下去。”她说,结婚前,姥姥答应她,要把自己陪嫁给她。谁知,身体硬朗的姥姥忽然撒手而去,成了她解不开的心结。打开心结最好的方法,就是传承姥姥家的味道。
2012年,家人商定,将面条命名为“戴玉符”面条,并注册了商标。从定名到开店,他们用了7年。
7年里,芳芳所有的努力,都围绕传承姥姥家的味道。自家超市旁有一家快餐店,她毛遂自荐,每天早晨5时给人家打卤子。快餐店老板开始怎么也不相信:超市女老板能俯下身子做这些。3个月后,他彻底服了。芳芳又提出新的合作方式:晚餐加入面汤生意,由她带人来做,利润方面,两家分成。老板当然乐意。芳芳一下子从打工妹变成了合伙人。
最少不了的,是和妈妈学轧面条。有人说,做同一件事超过3万小时,就能成为专家。妈妈刘桂英一生轧面条,在这方面可谓出神入化。芳芳和家人曾试图把面条制作科学化、标准化,妈妈说不可能。面粉是新麦还是陈麦,四季气温、湿度、阴晴不同,水与面的比例、温度全靠妈妈的双手掌控。7年来,她无数次在妈妈身边亦步亦趋,在关键点上依然一看就会,一干就废。妈妈告诉她:“一旦决定做一件事,就必须全心投入其中,穷尽一生磨练技能。”
怀着敬畏和执着做事
2019年6月22日,面馆开业了。
面馆外,人声喧哗,热闹非常;面馆内,李芳芳看着墙上姥姥的照片,心静如水。照片里的姥姥仿佛在说:“你们可以不干,千万别干砸了。”她暗暗点头。
这处面馆是几经选址才定下来的。之前,妈妈刘桂英一直催她:“面馆还开不开?老主顾们都等得不耐烦了。”
多年来,刘桂英一直在运河边的胜利公园菜市场卖面条,收获了一群粉丝。每天早晨,不等刘桂英出摊,就排起长龙一般的队伍。绝大多数时候,大家都井然有序,但也有特殊情况。曾有人冲到最前面,举着一百块钱喊:“能不能把价格提到10块钱一斤?给我来10斤!”有人扛起盛面条的大簸箩喊着:“今天我要是买不上,谁也别吃!我扔进河里!”还有人抽自己的嘴巴:“让你嘴馋……”无论何种情景,刘桂英总是心平气和。不用她出手,粉丝们会主动上前一一化解,她只需按顺序给大家称面条即可。
苦了累了一辈子的刘桂英,最享受的就是卖面条的时刻。“特别有成就感,永远是被别人包围着,一出来面条就被一抢而光。”
2018年,胜利公园菜市场被取缔。老主顾们还是离不了她做的面条。在某种程度上,是老主顾们成就了这家面馆。
真正干起了面馆,李芳芳才感到四面八方的压力。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方面对她都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单从捞面来说,身材娇小的她要踩在高台上,才能捞起面来,每捞一勺对她都是考验。艰难的时候,她就回头看一眼照片里的姥姥。微笑的姥姥总能给她无穷的力量。
有人建议她多种经营,以烧菜为主,兼卖面食和米饭。她没有同意。初心就是开面馆,就要在面馆上动心思、下功夫,其他饭菜,不去涉及。
有人说她一根筋,这何尝不是她对面馆的敬畏和执着?做家的味道,做健康绿色安全的食品,才是她努力的方向。
挺过最难的初创时期,她落下了一身病痛,也越来越体会到家族传承下来的“工匠精神”。为了制作出姥姥家的味道,她拒绝一切添加剂,每种酱料,都选用最好的食材,用最传统的方式熬制出来。肉选哪个厂家哪个部位的,面酱选哪个牌子哪种容量的,各种蔬菜都是捡固定商家最好的买……
最难的是熬酱。为了做出浓郁清香的酱料,她都是下午熬两个半小时,第二天一早再熬1个小时。熬酱时,厨房里又不能开空调,冬天一身汗,夏天犹如洗桑拿。时间,嘀嗒嘀嗒过去,油与酱由最初的分离,到一点点彼此交融,这让她想到了人的一生。炙热的温度下,她心底无比纯净,常常一个人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