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 游

石碑河

石碑河上，没有石碑

仿佛为了掩藏，留下名字后

把身体埋进泥土

一定有不能说的东西，开始发芽

变化了身形，让另一种形态

替一条河流说话

石碑不一定是固体的

躺下，成为河流

就是液体的，那些水波

就是象形文字，你来

影子就是刻得最深的文字

在石碑河，看不到碑文的开头

也看不到结尾，这多像

一个人，行走在这个世界

不知道来处，也不知道归途

大槐树

大槐树也累了

像祖先，累的时候

横卧土炕，直立的庄稼

最终也要躺进泥土的怀抱

谁不是大地的孩子呢

大槐树，该对世界有个交代了

像一本厚书，翻开

一圈年轮就是一页书稿

大槐树只剩下封皮，更多的故事

被雷电带走，成为乌云，成为

星星，成为雨，落在人间

大槐树，你留下的盲文

我读不懂，即使用手指肚摁住

用心读，六百年才会

一页一页，以树叶的形式

重新写好，挂在半空

风来读，我来听

有人听懂了，有人

看到一条绿色的河流

挂在枝头，沿着大槐树的腰部

流向根，钻进泥土

大槐树太沉了，需要

你来托住，需要整个秋天

站在树下面，撑起

这是大槐树最温暖的时候

像儿女托住母亲瘫痪的身躯

五月惨案

抗日战争在张牛庄

被硝烟和炮火的油彩涂抹后

只剩下二十位八路军战士

一闪，藏进张牛庄村

村民宋之舟和宋连科两家

是两头特洛伊木马

藏起正义，避过肆虐的战争

张牛庄，你究竟有多少头牛

在村里活着，犄角吹成连城号角

深深刺进侵略者胸膛

五月，芍药开花

比地道还深的怒火

燃成花瓣儿，在张牛庄爆开

二十名战士开成最大的那一朵

他们没有凋谢，在

战争的秋风刮来时，没有凋谢

八名战士就埋在张牛庄附近的泥土

像种子，风一吹就发芽

遍野都是无名的小花

张牛庄

张牛庄村南是沧浪渠

张牛庄向北是南排河

张牛庄向东是石碑河

张牛庄向西是捷地减河

四条河流相互交织

正好构成一个“井”字

张牛庄就是井里的那头神牛了

沿着南排河，可以游到渤海

扎进华北平原的这口井，水源充沛

张牛庄用力耕播，秋天

就是松软的，四条河流

像四条透明的蚯蚓

张牛庄也是松软的，懂得

摆尾，懂得用鳃吸进六百年氧气

像一条大鱼，张牛庄

游在华北平原，背上的鳍

是村上的古槐树，要慢慢游

六百年的年轮比船舵更稳

张牛庄，你的方向

穿过历史，在新世纪的最高处

从一口井里腾空，在时代的浪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