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2022年05月27日
第06版:06

水怪

祝相宽

王老爷是受人尊敬的孤老头,一个人过日子,住着两间土坯房,一个狭窄的小院子,破旧的门楼朝西,冲着几步远的大运河堤。孩子们有事没事都喜欢上王老爷家去玩,听他讲运河故事。王老爷不识字,却可以把故事讲得活灵活现。讲到重要的地方,他会站起身,连说带比划,脸上的表情跟着故事情节变化。那时讲故事不叫讲故事,叫说笑话。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王老爷讲的“水怪”。

那年,我在南河滩看瓜。

南河滩,离村子远。坟地多,老树多,荒草多,狐狸长虫多。堤外的姚家坟最大最荒,老树丛生,以杜梨树柳树居多。最大的那棵柳树,不知长了多少辈子,参天蔽日。有流传的民谣为证:姚家坟的大柳树,搂了六搂搂六搂。树上有个洞,洞里有条蛇,蛇有多大,渴了一探出脖子,就到河里喝水。平常除了干活的劳力,妇女小孩子根本不敢从那里经过。

大运河绕着南河滩转了个大弯,抱着这块荒野之地。

我看瓜的窝棚搭在南河滩靠近河沿的一头。那年夏季,河水特汹,满槽的河水一浪赶着一浪往前涌。人往河埝上一站,都觉得眼晕。不过,我那时年轻,胆大,没啥害怕的事。晚上,整个大河滩一片漆黑。我一个人坐在窝棚里,听河水哗哗地向北流去,任虫豸的叫声此起彼伏。我点上烟袋,抽几口。看看天上的星星,瞅着一闪一闪的河水,夜风吹来,凉凉快快的。有时,要围着瓜地走走。瓜快熟的时候,总会有畜类祸害,所以每天睡得很晚。

有一天晚上,跟往常一样,寻思再抽一袋烟就上窝棚睡觉。刚把烟袋叼在嘴里,嚓嚓地打火镰,火星子在漆黑的夜里贼亮,像一道道闪电划过。就在这时,只听见河水突然“哗啦”一声,河里翻起冲天的水柱,浪花飞溅。我顿时一愣。还没等我醒过神来,一个上拄天下拄地的家伙已经站在窝棚外面,看不清长得嘛样儿,就听它瓮声瓮气地说:

说实话,那会我还真没害怕,害怕没用啊。

好。我就给它装烟打火,它就一袋一袋吧嗒吧嗒地抽。直到把一荷包烟抽完。我说:

没——烟——了——

谢——老——哥——

只听“哗啦”一声,那家伙下水走了。

然后,又平静下来。我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寻思这水怪有意思,只抽烟,不祸害人,临了还知道说声谢。不过,话说回来,妖怪就是妖怪,不可大意,还是得有点防备才好。

第二天,又来了,又是这么一套,抽完烟就走。

连着三天,水怪到时就来,抽完烟就走。

第三天晚上,我听见瓜地那头有些响动,也没太在意,随便喊了一声。可天亮一看,哎呀,好几个大西瓜都糟践了,红瓜瓤子像血点子似的摊在地上。我脑袋一热,认定是那水怪干的。抽烟渴了还祸祸我的瓜。

白天我把土枪装上药,藏在被子底下,就等着晚上。

夜深人静的时候,“哗啦”一声,水怪来了。与以往不同,它先把两条大鲤鱼挂在窝棚外面的木棍儿上。

来——袋——烟——

我说:小烟袋麻烦,今个我给你换个大的。你叼好烟嘴,我给你点火。

我就把枪筒子从窝棚伸出去,估计枪口已经到它嘴里的时候,一搂机子,“嘭”的一枪。

好——壮——烟——水怪带着一溜火星子跳河逃走。

那一枪真响啊,把夜空震得打颤。

第二天一早,那两条鱼还在窝棚的棍子上挂着,河埝上有一串黑紫的血迹。

王老爷讲的水怪的故事到这就完了。

我一直追着王老爷问:后来呢。

后来,水怪再没来过。

后来,我还问过王老爷:这世界上真的有水怪吗,那西瓜是水怪祸祸的吗,水怪送您的鱼吃了吗,您说的笑话是真的吗……

王老爷抽一口旱烟,笑而不答。

王老爷早就过世了,运河边上那两间土坯房也早已易主,翻盖了红砖瓦房。但他讲的那些运河故事却深深地留在我们心里,又被我们讲给孩子们。乾隆爷下江南威仪的船队,乡下丫头“骑龙抱凤”当娘娘,一条红鲤鱼变成贤惠的新娘,南塔寺进贡的红心山芋,沿袭百年的放河灯习俗,深秋凫水过河送情报的民兵,二十里屯“金湾映月”,盖宿铺“簸箩夜渡”……

2022-05-27 祝相宽 1 1 沧州日报 content_58313.html 1 水怪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