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江苏省作协副主席、评论家汪政提出“新大运河文学”概念,呼唤作家们应该凸显大运河文化品格,用文学去发现、创造,去晶化成型。在书写这一伟大遗产前世的同时写出它的今生,而大运河的今生更能显示作为历史的当代意义。
大运河是重组的地理。历史上,沟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繁荣了北京、天津、沧州、淮安、扬州、无锡、苏州、杭州等连串的城市,形成独特的大运河文化。如今,大运河文化再次重组。地理与历史这样穿梭着前进,就像丝绸,看似平整美丽,可经纬线却相互曲弯。缝制成衣服后,许多经纬又会叠起或重组。
大运河的沟通与重组,总让人想到大汶口,想到大汶口文化开放与包容的内核。大汶口文化之所以成为新石器时代的开端,与大汶口人那时就有了漂洋过海的能力、与大汶口是柴汶河与大汶河的交汇地、与大汶口那座石桥是齐国与鲁国的分界线,是分不开的。
空间与时间,对于人类的重要性可以上溯到中国上古神话。“夸父逐日”就是树测日影;“女娲补天”就是历法的修订改革;“共工与颛顼争帝”就是秋天走了,冬天来了,是一年四季的变化;“姜嫄生稷”就是种子种在地里,能长出庄稼来的农业;西王母就是原始织布机……人们根据树影移动的规律,渐渐知道了四季,制定了历法,有了二十四节气,发明了农业、纺织业,一路走到现在的电脑时代。
之于大运河来说,沧州是一个特别的城市。它是送走了黄河后,才迎来的大运河,一直处在流动的大动脉节点上。不仅有253公里大运河穿越沧州而过,而且与海洋文化交汇,捷地减河与兴济减河在黄骅交叉后,分别在张巨河与歧口入海。
运河沿岸不仅有许多历史人物,像纪晓岚、张之洞等,还有许多文物与遗址,仅东光县北霞口村,就有汉代大酒瓮、隋代水井、唐代墓葬、宋代古村落、元代石碑、明清寺庙等。20世纪70年代,一村民在大运河内挖出一口水井,从井内打捞出一个瓦制牛鼻罐,经鉴定为隋代物品。说明开凿大运河前,水井就存在。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价值取向,这个价值取向也就是时代精神。这个精神,不是某个人、某个群体的赋予或强加,而是这个时代所有人潜意识里都存在,等待一种契机而集体点亮。犹如“淄博烧烤”现象,见证了真诚、尊重,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价值的集体点亮。作家就是要去开发人的潜意识,发现这个时空里,人们意识到了什么,然后用文字,艺术地呈现出来。让每个人豁然开朗。
要做到这些,作家须有浑圆的思想与深厚的文字功底。刘勰谈散文,在《文心雕龙》表述为“原道第一”。原,为本、为根源。道,指的是“自然之道”,也就是宇宙间万事万物的自然规律。这个自然规律,就是浑圆的思想。或者说,只要你明白了这个自然规律,才能在人的潜意识里捕捉与萃取到一种时代精神。
大运河的历史与地理里,有无数个文化灵感点,也就是时间的杠杆,与地理的支点。借用余世存的说法,宇宙诞生以来,世界就在累积的记忆中前进。宇宙系统、地球生物系统、人体系统、个体世界系统依次在演进中诞生,其目的在于后来者的个体对宇宙的模拟和自觉合一。一方水土,方言的声腔,便是这方土地上人的性格浓缩。文化存活于人类生活的每一个细枝末节,文学的根本目标在于呈现。
文化的产物更是如此,杂技与武术是沧州的手心与手背,都是真功夫。武术已融入了沧州人的血液,塑造了沧州人的精气神,是沧州的底色。武术精神就是沧州人的精神:求真务实有担当。吴桥曾创排过一个节目叫《秦俑魂:独轮车技》,以秦朝将士的战斗生活为背景,把民族的、历史的、传统的象征性符号融入其中,展示了中华儿女不屈不挠、顽强拼搏的英雄气概。最后,赢得金狮奖。这印证了,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生活、生命、生态都在大运河两岸生民的表情、城市的精神、传承的美食与技艺中深藏。只有抵达,才可能聆听字里行间的意义;只有感知,才可能理解地理的哲学内涵;而只有具备整体视野,方能悟出大运河文化与天下、万物、家国、人类的相关性。
发现是文学的硬道理。有的作家在运河两岸的街道里找出了包容、开放、生长的城市灵魂与文化精神;有的发现一座城市不能只有诗篇,还要有理论作为支撑;有的发现了沧州蓬勃两千多年的基因,环境重要,人重要,有思想的人更重要;有的重新发现了沧州图腾更深的意义:狮子,作为铁身可能有一天会消弭,但是镇海吼不会。它的吼声已然化作了运河之水,流淌进永远的时空。
这些发现者,既不像庞德,以盗墓者的英雄气概汇集前人作品中的情节、典故;也不像艾略特,是以收集溺水者遗物的态度整理这些东西。他们是在找寻着历史赋予时代的意义,而不是隔靴搔痒。
文学作品要写出精神。有精神的作品是活生生的,不是堆砌辞藻,不是理顺史料。写什么,怎么写,是手心手背,精神与肉体的关系。灵动的语言,在书画上,是力透纸背;在奥运会上,是年轻力壮;在针灸上,是穴准麻胀。在这里,是让历史通过空间指引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