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有沙滩,有泥滩。而这儿的海岸,却是绵延数公里的贝壳滩。
如果说渤海湾的西南部形似一个硕大的耳朵,那么位于黄骅境内的古贝壳堤就如同一枚璀璨的大耳钉,镶嵌在耳廓的中间,闪烁着深沉而柔美的光芒。
临近渤海,路两侧的植被,简单到只有一丛连着一丛低矮的红荆条。远古时期的海侵,将这块方圆数百里的地域化作了汪洋,虽然距今已有上万年的历史,现在却依然一片荒芜苍茫。
迎着夏日温暖的海风,我终于到达了古贝壳堤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地方。
千百年来,渤海潮汐,沉淀、翻卷出一层又一层缤纷的贝壳,铺就了一岸的贝壳滩。贝壳滩层层叠加、堆积、外延,塑造起一条美丽的天然古贝壳大堤。
远远望去,贝壳滩、贝壳堤如同沙滩一样一片金黄,依偎在大海身边。走进才发现她是由成片成堆的贝壳、贝壳碎片、贝壳沙相连而成。
岸边,海浪不断拍打着水岸,离海浪最近处几米宽的海滩上,稀稀落落的贝壳湿漉漉地镶嵌在潮湿的泥沙里。大的、小的、金色的、紫色的,还有黑色线条勾勒出的水墨画般的贝壳,繁星一样点缀在黄色的泥沙滩上。这诸多的贝壳中,她们是离海水最近的,刚刚被海水翻卷上来,光滑的躯壳上,还留着海浪吻过的痕迹。她们默默地守护在海边,倾听着大海的吟唱,窃窃私语,迎接一次又一次海浪的拥抱和热吻。
连着潮水拍打的海滩,大约十几米宽处,贝壳的密度和厚度逐渐增大。泥沙不见了,所能见到的只有贝壳,贝壳碎片一枚挤着一枚,一层连着一层。我已无法目测贝壳层的厚度,一米,两米,三米,五米……她们深浅不一地拥在一起。昔日的色彩和光泽依稀可见,只是大多数已经变得残缺不全。大大小小的碎片如同一个个破碎了的童话,让人无法拼接和重拾。谁是谁的另一半,谁是谁的那一角,这些散落人间的精灵,有谁还能再重新补全自己呢?
厚厚的贝壳滩不断外延加厚,到达几十米处,便成了一条高高的古贝壳大堤。这儿的贝壳,连碎片都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贝壳沙。那些曾经的紫的、黄的、黑的大大小小的贝壳,经历了上千年、上万年的沉淀和风化,洗尽铅华,早已失去了缤纷的色泽和形态,化作了一粒粒细沙。我俯下身,用手轻轻地抓起一把贝壳沙,在手心里摊开。她是沙?不是。沙在手心里沉甸甸的,从来没有过生命的柔软和温度,而她有生命,有生命的旅程,有生命的轮回。她轻轻地、安详地躺在我的手心里,如我的肌肤一样柔软细腻,她甚至还能感知我的体温和血液。我静静地看着她,她如同沉睡千年又苏醒了一样,游进我的神思。我似乎听见她在轻声地问我:你是谁啊?你从哪里来呢?
我是谁?我痴痴地融进这无数贝壳的世界里:你们是从哪里来?怎么会有这么多聚集到了这儿?为什么你们都还没有长大,就被深深地掩埋?我被无数个古贝的谜团淹没了。
海边一枚潮湿的紫贝,一对壳片微微地张开着说:“我们在这里守了几千年了,在这片大海里自由自在地生长着,咸咸的海水,蓝幽幽的,清澈而舒适。可是有一天,浊浪滔天,浑黄的大水,裹着黄色的泥沙扑入大海,多半个渤海湾一片混沌、浑浊。泥沙塞满了我的身体,我再也无法自由地呼吸,任由潮水卷来卷去,到了这里。”
“嗨,还有我。我附着在一艘巨大的游轮上,从太平洋,穿过黄海,好不容易来到了渤海湾,就莫名其妙地被大海抛到了岸上。”一只暗灰色的牡蛎伤心地低吟着。
面对浩瀚无垠的大海,我被缩成了一枚小小的贝壳。漫无边际的古贝壳堤上,每一枚贝壳都蕴含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和谜语,从缤纷绚丽,到支离破碎,再到一粒沙尘,她们千百年时光的流转呈现在我的眼前。海浪翻卷,又一枚新的贝壳被冲到我的脚下,进入一个新的轮回。
一枚枚古贝在大海的怀抱和身边,完成着她们各自的旅行和轮回。其实,在茫茫人海中,我也只是一个时光旅行者,一个轮回的旅客,经受着岁月变迁的洗礼,体验着丰富而多彩的旅程,欣赏一路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