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博

沿运河东堤向北走不远，紧挨麻姑寺街巷东边，早先是好大一片坑塘。夏天，满坑的芦苇疯长了，隔老远就闻见一股子鱼腥味儿；苇荡深处的水面上，不时有鱼儿泛起涟漪，间或还会“泼刺”一声，跃起一条大胖头鱼，在阳光的映射下泛着青白色的鳞光。

可是，到了寒冷的冬日，坑塘被厚厚的冰层封死了，住在陡坡上的人家，用锋利厚重的大镰刀，割了成片的苇秆子，整个坑塘便裸露出来，再也不见了鱼儿的踪影。

逢到这时候，坑塘如镜子般光滑的冰面，就成了小孩子玩耍的好去处。我和小伙伴把粗铁丝固定在一块木板下端，自制了冰车，盘腿坐上去，双臂用力将两根铁通条扎向冰面，撑起冰车“咕噜噜——”滑动起来；而稍大些的孩子，则穿了将方子木锯成如鞋一般大小，鞋底钉了粗铁丝的“冰鞋”。滑冰时躬着身子，用带铁尖的长竹竿撑在裆下，向后一下一下戳动冰面，人就如箭一般往前冲去了。

平日里，除了在坑塘上滑冰，小孩子还在冰面上抽“凌尜儿”，或穿着厚棉猴放风筝。风筝多为大人们糊的“屁股帘儿”，即用竹篾子扎成长方形骨架，糊一层薄牛皮纸，风筝尾端拴两个长长的纸穗头，扯动手中牵着的线绳，迎风紧跑几步，风筝便一纵一纵飘荡起来，飞到天空很高的地方。

有时候，天气晴好，没有风儿。住在陡坡上的孩子，喜欢凑到坑塘边的青砖房下，玩砸铜壳子的游戏。玩砸铜壳子的游戏要比谁的眼力准、手上功夫强，瞄准对方一个铜壳，用手中另一个铜壳子投过去，“啪”的一声击中了，即是赢家。还玩一种赢纸烟盒的游戏。那时小孩子不抽烟，却爱攒各种牌子的香烟盒：“大前门”“海河”“大境门”“官厅”“红山城”……玩赢纸烟盒游戏很讲究技巧，将一沓叠成三角形的烟盒，自手心手背连着翻两个儿，最终要甩出一个纸三角，再用手麻利地抓住，也着实不容易。

落过几场雪，坑塘的冰面冻结实了。住在陡坡上的人家，每年都要在冰面镩出大大小小的窟窿，下几十米长的拖网逮鱼。拖网两边的粗网绳，被人用铁钩子顺冰窟窿由北向南挨个掏了，牵着大拖网自冰层下缓慢移动……约摸过两个时辰，收拢的拖网从坑塘南边凿开的大冰窟窿拽上来，就看见翕动着鱼鳃的草鱼和胖头在冰面上蹦了。陡坡上的人家每次自冰封的坑塘里逮几十斤鱼，并不去街上卖，而是被拉鱼的几户人家分了，做大锅贴饼子熬鱼吃。

等到快过年时，学校放了寒假，坑塘边就格外热闹起来。住在附近的小孩子，跑去坑塘边放鞭炮，大都买一两挂粉红色的小鞭，一个一个单拆了，点燃后扔至半空，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有一种极便宜的“摔炮儿”，用小纸包裹了沙粒和少许硫黄，摔在地上噼啪直响，是许多小孩子喜欢买的玩意儿；稍大些的孩子放“黄烟炮”。黄烟炮点燃后先要冒一阵子黄烟儿，隔一会儿才“嘭”地炸响了。有胆大的孩子手持黄烟炮在墙上写字。用黄烟炮在墙上写字很危险，要趁黄烟炮没响时赶紧扔掉，否则，稍不小心就会炸伤了手。

最过瘾的是放绑着长秫秸秆的“钻天猴”了。这种大个的钻天猴是赶捷地集买来的，要比公家土产商店卖的大得多。钻天猴点着后直喷火星子，“嗖——”地蹿至很高的天空，隐约传来一声炸响，炸断的秫秸秆坠落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天黑透时，小孩子要比赛放“大地开花”。一种碗口般粗细的纸筒子，里面填满硝药，两头堵了层黄泥巴，夜晚在坑塘边点燃了，呲起半房多高的烟火。看着烟花飞溅，小孩子会兴奋得嗷嗷狂叫。

记忆中，那时冬日的坑塘是热闹的、令人难以忘却的。有两件事让我印象深刻：一是陡坡上有个叫“大嘎”的男孩子，生得眉眼清秀，白白净净的。大嘎也学别的孩子放黄烟炮，攥在手里的黄烟炮却没有扔出去，被炸断三根手指，落了终身残疾。大嘎当年也就五六岁，尚不谙世理，再到坑塘边玩耍时，稍大些的孩子总故意问他手指头被什么东西咬了？大嘎也总是挺清脆地回答道：“黄烟炮！”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大嘎成年后娶了怎样的媳妇？想起来总有些替他惋惜。

还有一件事，是那年冬天，陡坡南头老祁家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北京的孩子，傍晚在坑塘上滑冰。男孩生得个子高挑，戴一副近视眼镜；女孩系着红色的围巾，显得挺“洋气”。而最关键的，是男孩滑冰时穿着一双“冰刀”，而不是我们自制的木头“冰鞋”。那也是我头一次看见真正的“冰刀”。男孩在冰面上不停地变换着姿势，亮了嗓子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女孩则在一旁欢快地喊叫、蹦跳着。围观的孩子都看呆了眼睛。可是，谁也没想到，男孩在冰上飞快地转一个大圈子，突然“扑通”一声，滑进了下拖网的大冰窟窿，瞬间便消失在冰面上。我和小伙伴急忙跑过去，只看见男孩的身子在冰层下晃动几下，再也没有浮上来……

多年后，我和几个儿时的伙伴聚会时，谈及小时候冬日的坑塘，说起坑塘边放烟火的往事，说起那个跌进冰窟窿的北京男孩，大家也只是叹息几声，仿佛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都被人们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