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之雨
南运河水是一条生命线,缠绕着弯弯拐拐的堤岸,一路北上。雨歌开车顺着堤岸走,过了山楂树广场,过了北环水系漕运文化公园,再开出两公里左右,是一个叫“定嘴”的去处,这里有三棵怪柳,极度苍劲,垂下的万千枝条,却是轻灵飘逸。
雨歌最喜欢“定嘴”的幽静,在几株蜀葵花前,打开马扎,调整浮漂、挂饵、打窝、甩竿。钓竿兀自斜插在河边,弯成一条漂亮的弧线,鱼线的这端与那端,智者与愚者,开始了斗智斗勇。
如果运河是诗,鱼便是组成诗的文字。雨歌才华横溢,文笔斐然,喜欢守着运河钓鱼。钓着鱼写文、写诗、写故事。
关于钓鱼,雨歌的最高境界,就是钓个意思,只管钓就是了,管它上不上鱼。雨歌用的是法莱钓竿,他觉得,法莱就是用来钓故事的,实际操作中,确实是。欲善其事,必利其器。古人的话,该听还是要听的。
“定嘴”远离繁华,河畔是个大草甸子,随处可见虞美人、马缨花、蜀葵花等,灯盏一样,远远近近地亮着。它们靠种子繁衍,清风便可助产,落地自然而生。运河水里的金鱼藻、眼子菜、水葫芦、青苔草、狐尾藻等,养肥了鱼儿。一拃长的翘嘴鲢,在水面游弋;鲫鱼、鲤鱼蛰伏在水底,吐着深沉的气泡。一条草鱼咬破水面,恰巧有风路过,水面皱起涟漪,水边的青蒲与老柳的枝条同时摆动起来,惊醒了栖在它们身上的蝉,短促叫一声,腾空而去。
雨歌垂钓、写诗,是工作之外的消遣。阴霾雾霭,抓一把空气能拧出水来。雨歌把目光从一只腾飞的水鸟上收回来,起身收拾渔具时,发现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这是雨歌第二次见到她,第一次是在上个周末,也在“定嘴”,但是在对岸。她也是穿的这件白衬衫,一个转身,衬衫后面的大红花,似霞焰样的红。
女人显得有些疲惫和憔悴,可掩盖不住眉眼的清秀。她像经历了无数风霜,用了一周时间,才从对岸来到这里。
雨歌和女人中间留出一堆蜀葵的距离,这段距离很有意味。不知道的以为男女私约,那蜀葵花有点儿像见证人,在两人之间开着红着,使他们的爱情多出几分颜色。女人的两手在一起绕动,说话时脸上飞来两片云霞:“我以为你是他呢。”
雨歌“哦”一声,低下头,继续整理渔具,头也不敢抬了,更别指望把话头挑起来。“哦”完之后,便没他的事了,那意思是,你说你的,反正我不是“他”。雨歌的样子,让女人很尴尬,停了停,还是讲起她的故事。
女人是外地人,来这个城市寻找初恋。她的初恋是她的大学同学,三年细雨浸润,爱情之树茂然成株。她是爸妈的唯一女儿,千般万般阻止她离开自己身边,初恋又等了她两年,觉得幸福遥远无光,便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城市,更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包括姓名。女人拗不过爸妈,结婚了,离婚了,带一个孩子,又面临下岗。
爸妈没阻止她离婚,爸妈也没有阻止她去寻找初恋。
初恋喜欢穿白衬衫,初恋还说过,他家住运河畔,喜欢钓鱼。女人的故事,并未感染雨歌。在雨歌的概念里,这个故事非常老套,就像秋天每年都要来,风吹叶片落,没有什么新意。
这时,有风吹来,一声惊雷,雨点掷骰子似的抛下来。打花了运河平静的水面,波纹、气泡、涟漪错落出现。雨歌打了个电话,抱起渔具往车边跑,半路上急忙刹住脚,回头看女人,女人像一根柱子,一声不吭地顶着天。
雨歌劝说着女人上了车。一路上,女人只是透过朦胧的车窗,看路上流动的雨伞,不说一句话。
进入市区,“家常菜”饭馆里,已经坐了几张桌。临窗那个很貌美的女人,远看近观,都是亮点。她守着一碟姜丝炒肉、一碟素什锦、一锅三鲜排骨汤、六角千层饼和三碗八宝粥,不时地往窗外张望。
这个女人叫樊星,是雨歌爱人。樊星也是远嫁,是雨歌改变了她的人生。雨歌和女人先后走到樊星面前,细心人会发现雨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他而言,这是一场接力赛,终于跑完自己的一程,把接力棒交到爱人手里。
樊星优雅得仿佛一缕春风,细腻的神情中,透出一丝睿智的光芒,她和女人相对而坐,两只手握着两只手,“妹子,这个家常菜馆是我经营的,走进‘家常菜’就是一家人。”听了这话,女人眼里不由自主地蓄满泪水,想忍,没忍住,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次日,樊星劝女人回到爸妈和孩子身边,既要爱,又要亲情,这是目前必须要做的,并承诺,让她最多等一年,无论她的初恋是单身或已婚,都会给她一个答复。当然,她也可以随时过来,只要樊星在,家常菜馆就是她的家。
从这以后的每个周末,“定嘴”垂钓的那个雨歌身影,便穿梭在这个城市每个垂钓人经常光顾的任何水畔,询问着每一个穿白衬衫的人。